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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禮堂,我們班依然在興奮地討論她,美少女的出現瞬間拉近男生之間的距離。不知情的人見著,肯定會以為我們班的人全是相處多年的老朋友哩。

 

「有人知道她是誰嗎?」

 

「她是哪一班的?」

 

「不知道有沒有男朋友了?」

 

「那種等級太高了,反而會很難找對象吧。」

 

「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?」

 

「作夢去吧你。」

 

有個男生喃喃自語:「青空高中……坐著輪椅的女生……會不會是『她』?」

 

「那誰啊。」有幾個男生湊上去。我也跟著豎起耳朵聽。

 

「呃。」說話的男生有著一雙滴溜溜轉的眼睛,一看就是腦筋很靈活的傢伙。他似乎不習慣突然間被人團團包圍,反射性縮起脖子,但又很高興自己成為焦點。他清了清喉嚨,端起說書人的架子。

 

「這是我聽我表姊說的,她讀音樂班,說在比賽遇過一個青中的女生,雖然坐著輪椅,但鋼琴彈得很棒,最後還拿了獎。」他停頓了一下,享受聽眾催促他繼續說下去的虛榮感,才滿意地繼續說。「那個女生除了身障,還長得很漂亮,很多記者都跑來採訪她。聽說她只接受訪談但不能拍照。我表姊猜他們家應該很有錢,是那種想要媒體報甚麼、就報甚麼的權貴階級,所以在新聞或網路上幾乎找不到任何個人情報。她也沒玩FB跟IG的樣子。」

 

「所以她到底叫甚麼名字?」

 

「這麼嘛……。」我們全部都屏氣凝神地聽他拖長語調。

 

「我不知道。」

 

「啥?」男生們回過神來,不客氣地群起圍剿,展現出高中男生驚人的團結精神。只是眨眼的時間,我們班從認識多年的老友,瞬間晉升為過命的生死之交,當然,是要過你命的那種。真是可喜可賀。

 

「那你在這邊賣甚麼關子啊,垃圾!」

 

「所以她應該是音樂班的?」在其他男生聯合公幹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情報提供者時,小七轉過頭來問我,他很明顯也跟我一樣在偷聽。「不過,原來坐輪椅能夠彈鋼琴嗎?鋼琴不是都需要一邊彈,一邊踩那啥……踏板?」

 

「不清楚。」我聳聳肩,不住感嘆:「不過,世界上還真有這種甚麼都有的人啊。」

 

「就像是小說或連續劇的女主角。」小七也同意我的話。「家世、外貌、才能都有,說是身體殘缺的補償也太超過了。」

 

我正想繼續說下去,就被乍然大響的喇叭、鼓聲、鑼聲打斷。新生說明會正式開始。校長、教官,以及一些搞不清楚是甚麼職位、又是從哪裡來的嘉賓輪流致詞。畢竟是上高中的第一天,雖然老師已經跑去教師席,大家依然不敢放肆,只是乖乖坐在座位上,強打精神假裝在聆聽台上人滔滔不絕的演講,然後在演說告一個段落的時候,跟著其他人一起拍手。

 

最後一個人結束致詞,司儀宣布進入下一個活動環節:「現在,進入校歌練習時間,請各位同學站起來一起合唱—」

 

「你知道我們學校校歌怎麼唱嗎?」小七轉頭問我。

 

我對他遺憾地搖搖頭。

 

「新生手冊上23頁有歌詞。」其他班有人說了這句話。所有人掏出口袋裡的手冊,手忙腳亂地翻到他說的頁數。鋼琴前奏已經開始了。

 

「不會吧,難道要直接唱?」我跟小七面面相覷。雖然新生手冊很早就發下來,但誰會認真到連校歌都先預習好?

 

幸好校方還是沒有那麼殘忍,音樂老師站出來,開始一句句教全部人唱。

 

「青中 青中 我們的搖籃」

「孕育英傑人才 培養堅實信念」

「敦品勵學 不畏任何阻難」

「文武兼備 跨越所有挑戰」

「我們的志向似玉山高 比東海深」

「肩負齊家治國的責任 時代重擔」

「看我青中學子迎接大好未來」

 

一句句歌詞練習了大約四、五次以後,老師讓全部人稍作休息,準備接下來唱完整首歌。

 

「你說,那個彈鋼琴伴奏的學生,會不會就是剛才遇到的學姊?」小七一邊喝水,一邊像是靈感乍現般地說。

 

「是有可能。」我瞇起眼睛,往鋼琴的方向看。我們班坐在最後兩排,幾乎看不清台上的狀況。「但我看髮色不太像。接下來有音樂班的管弦樂演出,她應該會上場吧?」

 

「可惡,坐在最前排的班級真幸運。」小七用半是不甘心、半是羨慕的口吻說。「話說回來,不知道她參加的是哪個社團?」

 

「你不是說預定要去吉他社嗎?」我調侃他。「才過不到一小時就改變主意了?」

 

小七卻沒有任何羞愧的表情,他理直氣壯的說:「男人彈吉他除了把妹,還有甚麼用途?」

 

「你給我去向全世界的吉他愛好者下跪道歉......。」

 

然而,我略感驚異的發現,小七的話也不無道理;看過音樂班的表演以後,一部份男學生的思路似乎和他不謀而合: 青空高中雖然是男女合校,不過除了社團時間,男生班級與女生班級不會有太多互動機會,想接近那名坐輪椅的漂亮學姊,最好的辦法是利用社團活動時間。

 

這或許可以解釋,在下午的靜態社團展覽上,部分男生展現出高昂到不自然的熱情,仔細地掃視每個社團攤位。身為一名男生,看到這副光景不免感到些許悲哀。

 

更不幸的是,我的身邊就有這麼一隻單細胞動物。在老師說原地解散後,小七立刻揪著我的領子,展開攻佔各大社團攤位的行動。

 

「我說,小七同志。」我扯回我的衣服,拚命逃離被勒死的窘境,略帶無奈地聳聳肩。「就算跟學姊待在同個社團,也不代表人家就看得上你啊。」

 

「不買彩券,怎麼可能有中獎機會?而且能跟美少女有接觸已經很讚了。」他頭也不回地說。「再說,ㄕㄩ你不也被她迷住了嗎?」

 

「才沒有。」我硬著頭皮反駁,有一小部分是在說謊。雖然沒有到一見鍾情的程度,但要說毫無感覺是不可能的。世界上不會有異性戀男生能無視那種美貌。反正小七這種神經大條的傢伙也看不出來。如果是魚仔的話,應對上就要比較小心,才不會被抓住小辮子。

 

「我才不像你這麼外貌協會,女朋友當然要找性格、價值觀相合的對象,長相嘛……順眼就好。」雖然詩雨學姊很漂亮,但跟那種美人在一起,壓力之沉重也可想而知。要找女朋友的話,還是找個跟自己相配、而且處得來的女生比較好。這是我真心的想法。

 

一隻手突然拍上我的肩膀。我抖了一下。魚仔像鬼魂般地出現在我們身旁。

 

「棲木跟書宇也在找那個『彈鋼琴的漂亮女生』嗎?」

 

「你想嚇死誰啊,魚仔?」我故作誇張地拍胸脯,掩飾片刻被抓包似的心虛。

 

「抱歉,這裡太吵了,只能這樣做。」魚仔說,看起來甚麼都沒有察覺到。「不過,我猜那個學姊應該不會出現在攤位上,要打聽的話,只能找音樂班的學長姊問才行。」

 

「說的也是。」我同意他的觀點。那名學姊行動不方便,應該不會出現在這種人擠人的地方。「不過就算是小七,也沒有無恥到會問第一次見的學長姐這種事吧。」

 

「學長姐肯定也不會回答這種居心不良的問題。」魚仔附和地點頭。

 

「甚麼叫就算是小七……你們這話是甚麼意思!」小七指著我們,氣得跳腳。

 

「字面上的意思。」我快速回答,魚仔在我旁邊呵呵地笑。這時,我的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。背影很像冬日的人走向只有兩個人顧攤的攤位。我們兩個今天才第一次見,但她的身高和髮型很好認,這讓我有一點困擾。

 

「有你認識的人?」魚仔敏銳地注意到我的視線。

 

「算是吧,不過不熟。」我收回目光,向他們解釋。「上學路上剛好遇到同校的,就聊了一下。」

 

「是那女孩子?」小七竊笑著。「看不出來,我們家書宇也蠻行的嘛。」

 

「只是普通的認識而已。況且她有男朋友了。」我沒好氣的說。

 

「第一次見面就聊感情話題?」小七狡獪地問。我狠狠咂舌,竟然被小七抓住話柄不放,這已經足以當做人生汙點。

 

「真的只是碰巧聊到而已。」我加重語氣強調,但好像起了反效果。

 

「是不是這樣,問問那個女孩子就知道。」小七拋下這句話,逕自撒腿往冬日的所在地方跑過去。

 

「難得小七在口舌之爭佔上風。」魚仔微笑著說,「抱歉啦,書宇。我先走一步。」

 

「你們兩個賣鬧了啦……,喂!」我有些丟臉地在後面喊著,但小七跟魚仔已經去到社團攤位前面。我只能乖乖跟過去。

 

「這裡是飛鳥詩社嗎?」我聽到冬日禮貌地確認。

 

「沒錯。」一次看到四個人圍過來,顧攤的男生似乎很高興。他有著一頭鋼絲般的卷髮跟瘦竹竿的身材,臉上長滿青春痘,看起來好像是社長。他熱情洋溢地介紹,幾乎隨時都可能會蹦跳起來:「雖說是詩社,但我們涉獵的領域不止於詩,散文、小說、歌曲填詞……只要喜歡文字創作都大大歡迎!桌上的明信片、書籤小物都歡迎自取,目前社團只有三個人瀕臨廢社危機,所以快來加入我們吧!」

 

「社長,倒數第二句其實可以不用說的。」旁邊戴著銀色細框、頭髮綁得緊緊的女生幹部冷靜得吐槽他。

 

「那就請你們忘記我剛剛說的話吧!」社長豪爽的大笑,他實在不像興趣是寫詩那種纖細的人,言行舉止反而更像體育系社團的學長。「雖然我們社沒有缺人也沒有生存危機,但還是非常歡迎新血加入!別忘了拿幾張前幾任的幹部印太多、堆在紙箱裡超—多年的明信片,雖然有點灰塵不過保證是新品!」

 

社長豎起大拇指,用自以為從善如流的神情得意地說。

 

女生幹部臉上的表情經典到足以做成表情包了,適合用來當作表示「囧」、「你是白癡嗎」、「沒救了」諸如此類的LINE貼圖。我猜其他人內心也跟我有相同想法:有這樣的社長,難怪這個社團會倒。

 

「嗯,謝謝。我要加入。」

 

我轉過頭,瞠目結舌地看著冬日。她拿了一張書籤,在飛鳥詩社社長樂不可支的表情與女性幹部震驚的眼神中,平靜地在體驗社課表單上寫上自己的班級學號姓名。抬頭的時候她注意到我,特徵強烈的眼睛在我面前眨了眨。

 

「你是早上的……?」

 

「嗨。你打算加這個社團?」我尷尬地問著廢話。

 

「嗯。」她點點頭。

 

「你好,我們是書宇的朋友。」小七插話進來。他的自來熟功夫一流,臉皮厚度堪比戰車裝甲。「你是叫冬日嗎?(他偷瞄了體驗社課表單一眼)好特別的名字,我是小七,這邊這位是魚仔。」

 

「你們好。」冬日看起來滿頭問號,但還是點點頭。魚仔也自然的和她打招呼。現場覺得丟臉到恨不得挖個地洞躲起來的只有我一個嗎?

 

「你喜歡寫詩?很文青的興趣耶。」要不是知道小七只是想挖我的八卦,我一定會跟這種活像在搭訕女生的變態保持距離。

 

「不,也就一般般。」冬日解釋,全然不顧旁邊就是詩社的學長姊。「我是因為朋友才加入的。」

 

我想起她是為了朋友才搬來台北讀書。總覺得她太黏這個朋友了,但女生好像都很喜歡結伴行動,國中時常常看她們連上廁所都要找朋友一起去。這是男生所無法理解的奇怪生態。就連冬日這種看起來孤僻的人也不例外嗎?話又說回來,她的朋友也要加入這個社團,卻沒有跟冬日在一起參觀,讓我覺得相當納悶。

 

小七繼續問她:「你跟ㄕㄩ,我是說書宇,認識很久嗎?」

 

「不,今天早上第一次見。」冬日搖頭,她的回答讓我鬆了口氣。幸好她是個不多話的人,似乎不會說出刺激小七跟魚仔的八卦心的多餘情報,譬如我和她是鄰居之類的。

 

「這樣啊。」小七失望得說。他們又聊了幾句,最後小七說:「那我們繼續參觀了,下次有機會再聊。」

 

「拜拜。」冬日說,目送我們三個離開。

 

「學妹,所以你是……」離開的時候,我隱約聽到女生幹部在問冬日問題,冬日好像回了她甚麼,但我沒留意。現在想來可說是錯失大好機會。如果我們那時再更加敏銳、或者多問一點的話,說不定就會發現,小七跟眾多男生在這個下午的目標,正是這小小的社團。

 

不過,這個事實與小七悔青了腸子的表情,都只是開學後微不足道的後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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